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臥虎藏龍電影原著"鶴-鐵五部"卷五《鐵騎銀瓶》: Crouching Tiger, Hidden Dragon Pentalogy Book Five
臥虎藏龍電影原著"鶴-鐵五部"卷五《鐵騎銀瓶》: Crouching Tiger, Hidden Dragon Pentalogy Book Five
臥虎藏龍電影原著"鶴-鐵五部"卷五《鐵騎銀瓶》: Crouching Tiger, Hidden Dragon Pentalogy Book Five
Ebook251 pages26 minutes

臥虎藏龍電影原著"鶴-鐵五部"卷五《鐵騎銀瓶》: Crouching Tiger, Hidden Dragon Pentalogy Book Fiv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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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bout this ebook

Dulu Wang (1909-1977), was a famous Chinese Chivalry (Martial Art) novelist in the nineteen thirties and forties who wrote many novels including Crane-Iron Pentalogy (Dancing Crane, Singing Phoenix舞鹤鸣鸾记 aka鶴驚昆侖, 1940; Precious Sword, Golden Hairpin寶劍金釵, 1938; Sword Spirit, Pearl Light劍氣珠光, 1939; Crouching Tiger, Hidden Dragon 臥虎藏龍, 1941; and Iro

Language中文
Release dateDec 25, 2020
ISBN9781777267438
臥虎藏龍電影原著"鶴-鐵五部"卷五《鐵騎銀瓶》: Crouching Tiger, Hidden Dragon Pentalogy Book Five
Author

DULU WANG

王度廬出生於北京一個貧困的旗人家庭,七岁丧父,无力求学,只断断续续读过几年书,但是他勤奋好学,爱好诗词。中学未毕业就擔任教師和報章編輯。经常到北京大学旁听,到北京图书馆自学。1926年代開始寫作長篇小說,著有《鶴驚崑崙》、《寶劍金釵》、《臥虎藏龍》、《鐵騎銀瓶》、《劍氣珠光》、《紫鳳鏢》等五十餘部作品,與李壽民、宮白羽、鄭證因、朱貞木被譽為「北派五大家」。1949年移居辽宁,在沈阳辽宁省实验中学任教,1977年病逝。王度盧的作品將俠義精神與愛情故事融為一體,並常常以悲劇為結局,對後世武俠小說影響很大。2000年,由臺灣著名導演李安執導,根據王度廬的《臥虎藏龍》改編,由周潤發、楊紫瓊、章子怡、張震等主演,拍攝了《臥虎藏龍》電影。該電影大獲成功,獲第73屆奧斯卡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10項提名,獲4項獎(最佳外語片、最佳藝術指導、最佳原創配樂和最佳攝影)。獲3項金球獎提名,其中兩項獲獎(最佳導演獎和最佳外語片)。這是華語電影歷史上第一部榮獲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的影片。《臥虎藏龍》電影在西方尤為受到廣泛的好評。世界總票房為2.1億美元,其中美國為1.3億,打破了美國外國語電影票房的歷史記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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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臥虎藏龍電影原著"鶴-鐵五部"卷五《鐵騎銀瓶》 - DULU WANG

    CHAPTER ONE

    第一回 旅店天寒移鸞換鳳 邊城春早走馬飛龍

    名門閨秀蓋世之女玉嬌龍,自與大盜羅小虎結不解緣後,風浪迭生,兩情彌篤,只以身分懸殊,難相配合。又因玉曾挾技橫行,結怨江湖,致使家門迭起驚變,父因之失官,母亦飲恨而終。骨肉情乖,閨門難住,不得已,借往妙峰山還願,投崖以遁。出京之後,雖難忘舊情,又至羅小虎處,於草廬內,明月良宵,一溫綺夢,然翌晨即絕裾而去。蓋心雖猶戀,而母命難違,殊不能以千金之軀永為盜婦也。由此南下,飄流大江南北半載,孤劍單騎,到別處亦落落無偶。其後又因事西往,擬於草原沙漠間作久隱之計。本書即係由其途中敘起。

    在中國西北部的甘涼大道上,處處是雄關要隘,大山長河,地極遼遠,路極難行。當地的人民大都依山鑿穴而居,貧窮殊甚。只有張掖(甘州)、武威(涼州)兩個地方,因係商旅麇集之所,所以還比較殷富。但在清朝中葉的那幾年,此地又遭大旱,且因邊疆多事,盜賊蜂起,以致這兩個地方也荒涼不堪。

    時在嚴冬,連日大雪,靠近甘峻山的張掖城天氣極為寒冷。北風呼呼,觸面如割,連那最不怕冷的駱駝,全都臥在店房的圈裏縮成了一團。然而這時的人,無論是城裏城外,是窮人是富人,卻都有點兒興奮,都在忙忙碌碌,因為是新年快到了。市街舗戶都擺出了香燭供果,牛羊肉、米麵等等都比往日預備得特別豐富。購主也特別的多,一般人披着老羊皮襖,腳下踏着深雪,無論如何也拿出點錢採辦一些,且有的手裏提着幾掛爆竹——這是平常絕不買的,現在因為是新年快到了,大家才這樣忙忙碌碌。

    可是開店的人倒顯得清閒,因為平常往來的客旅此時早已各自回家度歲,買賣也都結帳了。除了街上那些應時的買賣,誰也不再交易。所以東門外最大的那家店房來安店,現在只住着不到十個客人。說個准數目吧,連那在這兒已住了半年多,貧無可歸,早先住北房,現在被店房把他趕到存馬糞的小屋裏的韓秀才都算上,一共還有五個人。

    韓秀才會看病,店裏今年的春聯也得要他書寫,所以大概暫時還不至於被攆出了。還有那個倒霉的拉駱駝的黑三,因為他的四隻駱駝倒有兩隻生了病,死也不死,走又不能走,他也只好蹲在這兒過年了。好在他跟店主人是鄉親,又不是白住着,掃雪、鏟煤、挑水都是他的事,他還能幫着包餃子。此外就是北屋了,這可了不得,住的是一家官眷,是一位太太,帶着個僕婦,老爺沒跟着。還有一位老家人,是另住在一間屋裏。

    不過要提到了這家官眷,說這店裏只住着五個客人可又不對了,因為那位太太的屋裏還常常哇啦哇啦的,有才滿月的小孩兒哭。這時太太反倒罵:該死的!不要你你偏來!把你拋在雪裏凍死去吧!你不會給我帶來什麼福氣!

    僕婦卻總是勸着。太太說的是南幾省的話,聲調極高極尖,又極難懂,她半夜裏也是這麼嚷嚷,鬧得店主人時常睡不着。這位太太很年輕,在本地可找不到這麼風流俊俏的。黑三隻看見過一回,他就有點色迷迷的,連他的病駱駝也都忘了。而其餘的幾個夥計也都不敢在當院裏撒尿了。

    老家人是姓方,由他們太太呼他時知道,他叫方福。方福是個五十多歲的又矮又瘦的老頭兒,鬍子都快白了,鼻子卻是通紅的,又好飲。他幾乎整天在櫃房裏坐着,因為他怕冷,櫃房比他住的屋子暖得多。他離不開酒,而這裏的店主人是酒泉縣的人,又有個外號叫醉老財,所以兩人總在一起喝酒。方福常發牢騷,說:要不是我跟了我們這位二太太,哪能夠在這地方過年呢?

    原來方福的主人是方知府,河南人,舉人出身,做了兩年安西州,新近升任涼州府。方知府有兩位太太,大夫人是原配。因為夫妻都有四十多歲了,只有五位千金,卻沒有一個男孩,所以就納了一妾,希望能得一位公子,好接續香煙。

    這位二太太本是甘肅撫台劉大人家裏的丫鬟,而且是由劉大人家鄉江南徽州府帶來的,平日侍候撫台,甚為得賞。因為方知府是劉撫台的門生,而且官運甚旺,膝下正虛,所以撫台便把最得力、最美貌的丫鬟給了他,為的是給他延嗣。

    這個丫鬟就是現住在店房裏的太太。她在撫台家裏得寵慣了,而且又有這個有勢力的後台,一跟了方知府,就想把那正太太壓下去。可是那正太太有五位小姐助威,她卻沒一個親近人,她就只好極力拉攏僕婦。僕婦秦媽三十來歲,是個很誠實的人,受過她的幾次小恩,就已對她很好了。但是她想指揮秦媽來跟正太太打架,人家卻又不幹,因此她還是敵不過,還是壓不下去那正太太。

    所幸今年她已身懷有孕,她心中很歡喜,求神拜佛保佑自己生個男孩。因為那樣一來,她的地位無形中就高了起來,那專會生養姑娘的正太太,自然得退避三舍,而讓她擅寵專房。所以她自證明有孕之後,就特別地謹慎防護,連大步兒也不敢邁。

    方知府也很喜歡,仿佛二太太的懷裏放着個寶貝,不幾時就要掏出來了,就可以光耀全家了。並且這胎兒在母懷七八個月時,他多年沒升,如今忽然又升任了涼州府的美差,這更是大喜之兆,更得算是二太太肚裏的那個小孩給帶來的福。

    不過倒因此又產生了一個難題,就是方知府必須去上任,但安西離涼州這條路程有幾百里,坐騾車穿山越嶺的,實在容易傷了胎,傷了這未出世的寶貝。方知府非常作難,倒是二太太自己出的主意,她願意一人留在這裏,等着生了兒子之後,過年春天,她再抱着小少爺去到任上。

    她一點兒也不嫉妒,眼看着正太太帶着一群小姐隨老爺去赴新任,她這兒就留下女僕秦媽、老家人方福,預備到時給她接喜。她天天打卦占課,都說是必定生一位小少爺,而且是文曲星轉世,將來能中狀元。但是一日一日她的肚子往上膨,肚皮往下墜,及至到了落生的那一天,卻大失所望,原來她製作的這個跟正太太所製作的那五位一樣,是老爺所最討厭的,還是一個姑娘!

    二太太真傷心極了,同時又很生氣,就想:要知道是她,我早就跟老爺上任去啦!在半道要小產了,這倒省得她現世氣人。我還有什麼臉抱了她去見老爺呀!一見了老爺的面,他還不得立時就皺眉跺腳!可是她又沒那狠心把親生的女兒掐死。

    但是新年將近了,她不甘心孤零零的在這兒過年,她嫉妒正太太在那邊新任上的歡樂、團聚,於是她也不顧寒風、長途,就叫方福雇了車,帶着秦媽,用棉被包裹着才滿月的小女孩,離了安西州,要於年前趕到涼州。不想,走在這裏就為大雪所阻。這雪彌天蓋地,已經連下了二日,他們由安西州坐來的那輛車放在當院中,院子的雪又時時有黑三在掃除,可是還是將車輪埋沒下半尺。騾子是跟四隻駱駝趴在一塊兒,那裏上面雖有草棚,可是也快被雪給壓塌了。

    趕站的人是往本城住的親戚家裏過年去了,他知道這場雪再下三天也未必停,路上別說騾子拉站,就是讓象來拉站也是走不動;就是雪消了之後,也是滿路泥濘,行人稀少,往東邊祁連山那一帶又不平靜,賞他十兩金子他也不敢走。所以趕站的安心過年去啦,拿着支用的一半車錢賭去啦。

    這裏只有方福在發牢騷,店主人醉老財跟他一邊飲酒一邊談閒話,炕頭上三個夥計都是盤腿大坐,在那兒鬥紙牌。裏首就通着廚房,黑三在那兒給下麵條,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名叫禿子的,坐在地下拉風匣。風匣呼哧呼哧的響,爐裏燒的炭就發出青色的火焰,照得那煙熏了的牆一亮一亮的。外屋櫃房已點上燈了,並且因為年底的關係,醉老財也不在燈油上打算盤了,他又加點了一隻燈,所以屋中是相當的亮。但外面也不太黑,因為天上還在降着陣陣的白雪。

    這時甘州城顯得格外荒涼,所有舗戶都已上了門板,街上幾無行人。偶然有一兩聲爆竹響,也不知發於何處。由此往東的那股大道,更已被雪封埋,白天連烏鴉都不往那裏飛,此時,連隻狐狸也不往那裏走,那邊已如一條死徑。但是,忽然有匹馬從那邊來了。這匹馬的背上還馱着幾件東西,走得雖然慢,可是仍能看得出這是匹極矯健的馬。牠四蹄撓起了地下的厚雪,飄濺起來如霧一般;牠嘴裏噴着一片一片的白氣,並發出吁吁的聲音。天這麼冷,牠卻全身流汗,鵝掌大的雪花落到牠的身上能立時融化。這馬倒不足為奇,馬上的人卻更堪令人驚異。本來這大雪之下,簡直沒有人從遠路來,何況天色又這麼晚,又是個單身人。這人在馬上這一陣陣的哼哼,像染着重病似的,馬就漸漸地來到臨近了。

    這東門外大街上,十家倒有八家是店房,而以這來安店的門面最大,最為顯眼。所以這騎馬的人來到門前就停住了。她呻吟着喘了喘氣,然後慢慢地下了馬,牽着馬進了半扇還沒關的店門。看見了櫃房中的燈光,她就大聲喊:店家!店家!喊了幾聲,屋裏沒人聽見,她便急喊,她的聲音是尖而急。

    此時櫃房裏,方福剝着鹽煮的蠶豆,就着白乾喝,說:掌櫃的你說是不是?人一世無兒都不要緊,就是千萬別弄個小婆子,弄上了小婆子,家中永沒個安靜!醉老財也笑着說:都不怪,就怪你們老爺。他命中無子就別強求,這樣,我看他再娶上八個,也還是淨生女兒。家裏就成了女兒國啦!

    正說到這裏,他仿佛聽見窗外有人說話,趕緊就擺手說:黑三!禿子!你們停一停,聽聽!

    黑三手裏拿着面發怔,禿子又響了兩下風匣,就也停住了燒火。炕上坐的那三個人也各自拿着牌,往外去聽。方福卻笑着說:沒有人說話吧!

    可是這時窗外就又叫着:店家!夥計!聲音細弱,一聽就知是個女子。黑三一吐舌頭,把面就放下了。醉老財卻親自起身,把屋門推開。

    一陣寒風吹了進來,借着屋裏的燈光,只見那牽馬的人,是細高的身材,披着個黑色的大斗篷。醉老財也沒細看是男是女,就說:要住店嗎?不行啦!到了年底啦,夥計們都回家啦!到隔壁去吧!

    他剛要閉上屋門,外面卻急躁地說:快!快!給我一間乾淨的房子!接着是一陣呻吟。這時連炕上的三個人都站起來了,一齊驚愕着說:是怎麼了?是受傷了吧?

    醉老財一鬆手,屋門吧的一聲被風吹得大開,燈光全都射到外面,就見那穿黑斗篷的人已撒了馬韁,坐在雪地上。醉老財真大吃一驚,他簡直不敢出屋子了。那黑三兩隻手沾着麵粉,卻抄了燈跑出來,屋裏的人,連方福全都跑出來看。黑三大聲問道:喂!你是怎麼啦?"北屋的孩子又哭起來。

    風吹着燈,呼呼地起了半尺多高的火苗,只見雪地上坐着的這人,卻是一個婦人。頭上蒙着的青綢帕上,斗篷上,全都落滿了雪。她驀地把頭一抬,厲聲說:你們這些個人出來瞧我幹嗎?快給我找間房子!我有病!

    手拿着燈的黑三,眼睛都直了,因為他離着這婦人最近,他瞧出來這婦人是瘦臉纖眉大眼,喝!這份模樣比北房住的那位官二太太可又俊得多啦。他就問醉老財說:人家是個屋裏人,又有病,就留下吧,你們這兒又不是沒有房子!

    醉老財擺着雙手說:你別多說話!留住個人倒不要緊,可是……他彎着腰,向地下坐着的少婦說:你是從哪兒來的呀?得的是什麼病呀?現在是年底,誰也不願討麻煩!

    地下坐的少婦突然一挺腿就站起身來,她直瞪着圓亮的眼睛,以更急更尖的聲音說:你們就不必多問!趕快給我找一間房子!我也用不着你們這兒的夥計伺候,附近有收生婆沒有?快給請一個來!她這樣直着腰清清脆脆的說着話,可就顯出來她那隆起的腹部,連肥斗篷似乎都遮不住,真得快請收生婆了!說完了話,她又一陣腹痛,急忙將腰彎下。

    醉老財心說:不好!我這兒要雙喜臨門,又得添個攪我睡覺的!黑三上前要攙,可又怕自己的這隻麵手髒了人家的斗篷,斗篷是青綢面的,裏子大概是火狐。

    大家都更發怔,誰也不是收生婆,這號兒買賣誰都不敢接。這時那位官兒太太跟秦媽都一齊聞聲出屋了,秦媽冒着雪跑來問:誰要請收生婆?

    有個夥計說:得啦!來了堂客就好辦啦!秦媽趕緊過來攙着少婦的胳臂,問說:幾個月?夠月份了嗎?怎麼就是你一個人呀?

    少婦卻歎了口氣,一手捂着肚子,一手仍拿着馬鞭,她臉如白紙,搖搖頭說:不必多問,快給我找房子吧!

    方福勸着醉老財說:反正這件買賣你今天是推不出去啦!快給人家找房子得啦,如果在你這兒養個胖小子,過年你的買賣必定更得興旺!醉老財皺了皺眉,歎了一口氣,就只好叫夥計給東屋裏點上燈,燒上炕。

    禿子上前卸馬,黑三去搬行李,馬上是兩隻大包裹,上面滿掛着雪。黑三用手一搬,卻吃了一驚,原來裏邊真沉,心想:裝的都是些什麼好東西呀?禿子也嚷了一聲:寶劍!原來鞍邊確實是有一口寶劍,鯊魚皮鞘,青穗子。此時秦媽已攙着那少婦往東屋走去。一看背影,醉老財卻又吃一驚,只見這少婦雖然身孕好重,但踏雪邁步,一點兒也不像秦媽那樣的扭扭捏捏,原來是大足。這人是男是女此刻都成了疑問,而胭脂色的馬、寶劍、大包袱,更令人驚異。

    一個夥計進那屋去點燈燒炕,黑三提着兩隻沉包裹,把燈交給了另一個夥計,而禿子去搬鞍韂、牽馬。剩下的一個夥計跟方福、醉老財,卻都面面相望,覺着這人的來歷實在可疑,他們就進了櫃房,悄聲談論去了。

    此時院中的雪仍然落着,那秦媽已將少婦攙到東屋裏。東屋是很小的一間屋子,四壁皆是黃土壘成的。牆上掏了幾個方形的深洞,是為客人存放東西之用,就仿佛是壁櫥似的。四壁蕭然,除了炕上的一張蘆席、一塊磚頭,壁上掛着一隻半明不滅的油燈之外,就別無什物。外邊有個窟窿通到炕裏,炕裏早就堆好了曬乾的馬糞,從窟窿塞進燃着了的乾草,立時炕裏就着起火來。從炕縫冒出了烏煙臭氣,一霎就充滿了室內,刺激得秦媽不住地咳嗽。

    那少婦卻發起怒來,嚷着說:這是什麼屋子?我本來住在東邊的村裏,因為那村裏的人家都太窮,請收生婆得走出七八十里地,我才到你們這兒來。聽說是什麼金張掖、銀武威,說你們這兒是個大城,店房寬綽,辦什麼事也都方便,沒想到你們這兒……

    店夥也在濃煙裏咳嗽着,就回答說:這條街上數我們這家店最大了!城裏還有幾家,比我們這兒好,可是太貴!

    少婦說:只要房子好,無論多麼貴我也住,你們這是什麼店呀?

    此時黑三提着兩隻沉包裹衝進濃煙來,他色迷迷的打算跟這位將要生產的少婦套套近,就笑着說:大嫂!你就將就些吧!這大年底的,店裏本來就不收住啦。我也是這兒住的客,剛才我給您說着,才……才叫您在這兒住。房子又是間青龍房子,最吉利,准保叫你平平安安在這兒生下個胖娃娃,跟個小老虎似的。

    卻不料吧的一聲,一個嘴巴打在他的臉上了。他雖然沒想到少婦會打他,可是剛才他看見少婦的兩隻細手兒,心裏就曾一動,想着:若叫這樣的細手兒拍在臉上一下,那才解癢癢呢!可是沒想到這一下拍得太厲害了,就像他早先被駱駝踢過一下的那般疼。他不由得哎喲"一聲喊,一隻包裹才擱在炕上,另一隻包裹可就拋在地下了,把他打得捂着臉發怔。

    禿子送進那口寶劍來,擱在炕上,拉着他就走,說:麵都煮爛啦!這種事用得着你忙嗎?黑三就被禿子拉出去了,大門開着,倒使屋中的煙氣漸漸散出。

    這少婦已能看出服侍她的這個婦人衣飾很是整齊,並且勸她息怒,說:身子重的人不應當生氣,這兒的店房都是這樣。您要什麼,他們都能預備,可是都得另外出錢。說話溫和而有禮貌,不像是這店裏的內掌櫃的,或是什麼村野的婦人。

    少婦遂也溫和地說:你是這店裏幹嗎的?

    秦媽說:我是個伺候官太太的,我叫秦媽,跟着我們太太上路,就被雪阻在這兒了,住了兩天啦。這位太太……她掀開這少婦胸前緊掩的斗篷,看了看,就問說:快了吧?您覺得怎樣?

    少婦面容愁蹙,微微地歎氣,說:既然咱們在此相遇,也算有緣,你們幫助我……唉!我想不到我竟至於此!事後我一定要重謝你!

    秦媽連連說:不算什麼!您放心吧!我一定能服侍您。我們老爺有兩位太太,我都服侍過她們三個月子啦。

    秦媽忽然看到了這位少婦是一雙大足,青鞋上沾着許多泥雪,她就問說:您是北京人吧?您是在旗吧?這樣重的身子,家裏怎叫您一個人出門呀?她帶着驚奇地問。

    少婦卻自稱婆家姓春,娘家姓龍,她皺着眉沉吟了一會兒,說:我的男人是個當官差的,因往迪化上任,半路上遇着風雪,走迷失了!我也無處去尋找他們了;又因身懷有孕,分娩在即,所以才來到這裏。勞你駕吧,你先把我的包裹打開,那裏邊有一床被,給我鋪在炕上吧!

    秦媽聽了歎息着,就把炕上的這隻包裹打開,只見裏邊盡是一些黑色的衣服鞋襪,不像是婦女穿戴的。裏邊還有個沉重的小包兒,像是有許多銀兩。秦媽往旁推了推,不防叭噠一聲,從衣服裏掉下來一個東西,卻是一隻很小的弩弓。秦媽也沒介意,連寶劍帶包裹全都推到一邊,又由地下提起那隻包裹來。這隻包裹更沉,秦媽打開一看,見有一床很新的綢面而且是布裏的棉被,被裏也裹着個小包裹,特別重,也像是銀兩。秦媽把棉被平鋪在炕上,用一隻包裹作為枕頭,就服侍這位春龍娘子在炕上臥好。

    此時炕已燒得漸熱,屋裏也漸暖。秦媽剛要去關屋門,就見她們的二太太踏着雪走來,悄聲向她問說:生了沒有?是男孩子是女孩子?

    秦媽笑着說:哪能這麼快呢?看這樣子得一些時候。這位太太姓春,是旗人……

    二太太進屋來,面上含笑,似乎特別地喜歡,尤其特別注意這少婦的模樣,和身孕的情形。秦媽隨手帶上門,就給她們二太太向炕上臥的人引見。春龍娘子也沒起身,只是口中道謝,又求秦媽快去給她找個收生婆來。

    二太太坐在炕邊,笑着跟春龍娘子說閒話。她拂手命秦媽出去,吩咐她去做三件事:第一,由她的屋裏再取一床棉被來,給這位太太蓋上;第二,快叫店家燒一碗熱麵湯,打上兩個雞子最好;第三,趕快去請個本地最有名的收生婆。她又安慰春龍娘子,說:不要害怕!有我們幫助,一定能叫你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。

    秦媽在旁也說:我們二太太也是剛出月子。二太太卻瞪了她一眼,說:我剛才吩咐你什麼?你就快辦去吧!這時候你還在這兒閑搭言,耗工夫?快去!秦媽趕緊出了屋,她先取來一床很厚的紅緞棉被,上面還有小孩的尿跡,然後又出去了。

    這時櫃房裏大家都正在吃麵,並亂猜着突來的這個有孕少婦是什麼人。黑三也不下麵了,他蹲在廚房的一角,拉長着臉生氣,禿子在笑他。方福還照舊地飲酒,醉老財卻又頓腳,又摔酒杯,他說:這絕不是一件喜事。她若真是個女強盜,不等出月子她就會犯案。若叫我在大正月的再陪着吃上一件官司,那才,那才,倒霉極啦!

    韓秀才永遠抱着火爐子不肯離開,因為他的夾大褂太為單寒了,他搖着頭說:不至於!你們別胡亂疑惑。剛才我在窗外偷聽見了她跟秦媽說話,她說她是個旗官的太太,因為走迷了路才來此。千萬別胡亂疑惑,也別怠慢她,明天她的男人就許找了來。大年底的,你們叫她出雙份的房錢才行。我還想送她一副喜聯呢,也要跟她要點喜錢。

    這時秦媽就走進來了,叫去找收生婆。醉老財卻又跺腳說:這時候,哪兒給她找收生婆去?人家都預備過年,家裏供上神啦!人家還能為幾個錢,又出來?大年底的誰不討吉利?誰能像我這樣倒霉?黑三那王八蛋要不是他在旁邊多嘴,我絕不會留下!

    旁邊方福倒是明理,他連連擺手說:這可使不得!你要是不去找收生婆,倘或那女人生得不順利,連娘帶子死在你們這店裏,可又是一回事兒!

    醉老財嚇了一跳,又跺腳說:這可怎樣辦呀?收生婆上哪兒去找呀?我要是個收生婆那可就好啦!反正我也倒霉啦,我可以給她去接生嗎?這時候,除非生孩子的是熟人,早就跟人家收生婆說好了,不然,你出八兩金子人家也是不肯來呀!我開的是店,我賣飯,不管人家養孩子!

    這時那給方太太趕車的人又來了,手裏拿着個寶盒,他是想來這兒贏上幾寶,轉轉運氣,好回到他那親戚家裏再去撈本兒。他一進屋,聞說了這件事,他也插言亂說,還不住地擺手說:請不着收生婆!家家都供了神,誰還出來?又向秦媽說:這件事,只要是姑娘們或是養過孩子的就能幹得,不必要什麼內行。

    韓秀才在旁也說:對!我給開一劑催生的藥,叫禿子到藥舗裏去買來;有藥一幫助,大嫂你再幫幫忙,就算行啦!收生婆的錢是你的,大夫的錢是我的。

    秦媽急得頭上流汗,說:我倒是……但是我膽子小,沒接過生!方福又說:沒有什麼的,瓜熟自然落地!於是秦媽首肯了。女人向來是同情女人的病苦的,尤其是關於這生產的事,她覺得沒法子,只好自己振作點兒精神,幫幫人家那位可憐的太太。而這裏的一些人也都不必冒着雪出去找收生婆去啦,賭錢的照舊可以賭錢,喝酒的照舊可以喝酒。

    秦媽又叫黑三燒一碗熱麵湯,黑三卻蹲在那裏搖頭說:不管!她打了我一個嘴巴,我還管?秦媽只得求禿子給燒火,她自己給做湯下麵,並跟夥計要雞蛋,說:你們別太狠心!你們也都是父母養的!人家也是位官太太,行李裏也不是沒銀子,人家平平安安地生下來,什麼都不會少給你們!

    她跟夥計要了兩個雞蛋,韓秀才已借着櫃上的紙筆寫了一張藥方,交給秦媽。秦媽一手拿着雞蛋,一手拿着藥方說:誰去一趟?黑三你去一趟吧!這是件好事兒,你給買回藥來我會給你求賞錢呢!黑三依然搖頭說:不管!她把兩個包裹都給我,我也不管!

    這時炕上的那些人依然大賭,那趕車的把身邊僅有的兩串錢,開了兩寶就輸光啦。一聽說這裏有賞錢,他就趕緊跳下炕來,說:我去!反正我兩隻鞋也交代啦,我去給買一趟藥,可是回來時,得給我一吊錢的賞錢才行!

    秦媽說:錢一定有,人家不是沒錢的人,你快給買去吧!藥錢我先墊上,連一吊錢我也給你。秦媽由她的小棉襖裏拿出兩張本省通用的錢票,交給這趕車的,又歎了口氣,說:沒法子!人家一個落難的人,難道咱們真能夠忍着心看着不管嗎?

    那趕車的接了錢和藥方,就回頭向炕上那幾個賭伴招呼了一聲,說:等會兒我!買了藥回來我再撈!他提上了鞋跟,慌忙地往外走,不想幾乎撞在一個女人的身上,原來是方二太太剛要進屋來叫秦媽。那趕車的就說:喲!差點兒沒撞着您!那屋裏的娘們生了沒有?叫她等會兒,我給她買催生藥去!說着往店門外就走。

    方二太太卻想起了一件事,就叫着說:趕車的你回來!我跟你說一句話!

    趕車的止了步,回首問說:什麼事兒?

    二太太卻聲音不大的說:看這個雪,一半天也許能住。我還是想走,你要在這兒聽着點兒吩咐,別淨不照面兒!

    趕車的說:太太您給我十兩金子,我也不能拉您走!多大的雪呀?

    二太太笑了一笑說:窮瘋啦!十兩金子?送我們到了涼州府,給你添十兩銀子的賞錢就算不錯啦!

    趕車的一聽,心說:啊?十兩?多給五兩我也幹呀!在這兒過年倒是不錯,可是錢都輸光啦!他遂就笑着說:得啦!太太放心吧!只要路上能走,我也不願意在這兒乾蹲着,蹲一天得賠一天的嚼裹兒!說着就買藥去了。

    這裏二太太先跟趕車的安下了話,就拉開門縫兒去叫秦媽,秦媽說:你等等!我把這一碗麵湯下好了我就去!不是暫時還不急嗎?

    二太太說:暫時倒是不急,也許今天生不了。又說:你回頭到咱們屋裏去一趟,小姐又醒啦!

    秦媽答應了一聲,二太太把門縫掩上,就踏着雪回到她住的屋。她的鞋都已濕了,但她的屋裏卻很暖,炕是熱的,地下還放着個炭盆。她來回地走着,仿佛是忽然受了一種刺激,產生了一個新的企圖,這企圖又使得她歡樂之中夾着害怕,像她第一次發覺有孕時一樣。

    她想:假若別人生的這個,正是自己所希望生而沒有生成,那麼把自己所不喜歡的這個換了,那不也是很好嗎?自己這個女孩子,雖已過了滿月了,可是長得又瘦又小。把她的小衣裳剝了,拿去充那新落生的小孩,那個產後昏暈的女人大概也不能察覺。大雪寒天,殘年旅店之中,誰還管這閒事?明天或後天一定走,只要是把秦媽跟方福買好了,誰也不能給點破了這件事……她越想越是興奮,並望着炕上熟睡的親生女孩流了幾滴眼淚。

    此時秦媽在那屋裏服侍着那位春龍娘子吃過了麵湯,就來到了這屋,問二太太有什麼吩咐。二太太先關嚴了屋門,然後拉着秦媽到了自己的近前,用極低的聲音說了自己的祈望,並說:假若她生的也是個女孩兒,那就算是我空想了一回,都不用再提了!萬一她生的是個小子,那……你幫我!我給你十兩金子,也給方福十兩,你們得永遠給我瞞着,見了老爺就說是我生了一個小子!秦媽一聽,嚇得渾身哆嗦。

    這時二太太就給她跪下了,哭着求她,說:我願把自己的親生女兒換人家的孩子嗎?只是沒有法子,你可憐我,你答應我吧,我就放心了!要是人家也生了女兒,我白做了夢,可我也不怪你!

    在此緊張的情形之下,秦媽只好答應了,然而她也受了極大的刺激,仿佛將要幫助人去行兇作惡似的。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盼那春龍娘子也生下一個女的,即使生下來就死了,也比生男孩子好。她提着心,更見她的二太太兩眼瞪得特別大,精神極度的興奮,仿佛要瘋似的。

    少時二太太拉着她又到了那東屋,此時藥已煎好,秦媽顫着雙手給春龍娘子服了下去。春龍娘子腹痛得一陣陣地呻吟,又兼萬般的傷心,多日的疲憊,她緊閉着眼睛,如同昏暈了過去。炕邊寶劍無光,弩弓如棄,誰能想到這春龍娘子即是名門閨秀,風塵俠女,翰林的妻子,大盜的情人;名震京師,投崖後生死莫卜的玉嬌龍?她此時失去了一切的勇武,一切的智慧,所有的親人。

    外面雪已漸停,寒風更緊,爆竹聲也聽不見了。櫃房裏也燈光昏昏,方福跟韓秀才都已回屋睡覺去了,醉老財又歎了兩聲倒霉,也回到自己的舗上睡了。黑三則臥在櫃台上睡覺,做着夢,他夢到兩隻沉重的包裹,兩個漂亮的娘兒們,還有幾隻病駱駝。

    那趕車的把剛才的一吊錢也輸淨了,他無精打采地,可還看着那三個夥計在鬥紙牌。鬥紙牌又不像開寶那麼需要吆喝,並因掌櫃的都已睡了,大家都不敢高聲說話,所以室中甚為寂靜。只有窗外的風陣陣聲,聽得很是清楚。那趕車的越聽越煩,就坐在炕上,抱着兩腿兒打盹兒。

    這時已然過了三更,連那三個賭錢的人也都相繼着打呵欠。忽然有一種聲音刺到這趕車的耳裏,他由夢中驚醒,就推着個夥計的肩膀說:你們聽!聽聽!此時卻有很真切的小孩的哭聲:哇啦!哇啦!像小蛤蟆叫喚似的。趕車的不由瞪大了眼睛,笑着說:快聽!生啦!真生啦!三個夥計也都停住牌,靜聽了一會兒,然後有個就說:管他呢!又不是咱的婆娘生孩子,鬥牌吧!

    趕車的卻仍然側耳去聽,可是他漸漸聽出來有異。他先聽到不知是哪間屋的門響,又聽院子裏也有小孩兒的哭聲。這哭聲他可是聽熟了,那個方二太太自安西州抱着這孩子坐他的車來到這兒,直直哭了一道兒,連她媽都罵她是號喪鬼氣人的東西。但這趕車的聽了很是詫異,心說:為什麼那位太太半夜裏把孩子抱出來了?於是更注意去聽,卻聽東屋裏兩個孩子一齊哭了起來,聲音混雜在一起,叫人聽着心亂。

    這趕車的說了聲:怪事!他又找着他那雙濕鞋下了炕,開了門縫往外去瞧,只見那東屋和北屋全都有明亮的燈光,東屋的窗上並且人影搖搖。這趕車的並且看出那人影兒就是方二太太,心說:在路上看着這娘們像是頂刁惡,原來她的心腸倒不錯。

    正在看着,忽然那東屋的門又開了,只見一個人雙手抱着一個東西出來。這趕車的剛要細看看這人是誰,是抱着個什麼,卻聽炕上的人說:喂!喂!你還嫌屋裏不冷呀?還開着門縫兒讓牠往裏灌風?你想看人家屋裏養孩子,為什麼不到人家的屋裏去呀?不開眼!混蛋!人家這樣一罵,他只好將屋門關嚴,心裏卻有點兒疑惑;但是又上了炕靠牆臥着,想起來所輸的錢一陣煩惱,他也就睡啦。

    他越睡越冷,由夢中把他凍醒,只見燈已滅,身旁睡着三個夥計,人家棉被上還蓋着棉襖,呼嚕呼嚕的睡得都挺香。他卻凍得哆哆嗦嗦的,想下炕撒尿去。不料才一坐起身來,拿腳向炕下找鞋,卻見門的那邊蹲着一個黑東西,像是個人,把他嚇得哎喲了一聲,趕緊問說:你是誰啊?那蹲着的人卻直起身來,說:是我!我是黑三。"

    趕車的問:你不睡覺,你可在這兒蹲着幹嗎呀?黑三說:我要出去到院裏看看,剛才我做了個夢,夢見我那兩個駱駝死了!趕車的說:你睡糊塗了吧?吃多了吧?黑三卻一聲不語,悄悄地走回廚房櫃台上又睡覺去了。趕車的嚇得尿也不敢去撒了。

    他們剛才大聲說了幾句話,就把那個睡在最舒服的床舗上的店主人給吵醒了。店主人醉老財,先罵黑三,再罵趕車的,說:看你們熟面子,叫你們在這兒住着,也就夠交情的啦!半夜裏還他媽窮吵,想欺負我嗎?瞧我今年的時運不好嗎?媽的!再窮吵都給我滾出去!我這店裏不白住人。明天拿着元寶進來的人,我也他媽的不留啦!

    趕車的一聲也沒敢言語,心裏卻覺着黑三那小子可疑又可怕,他簡直更不能睡了。東北兩屋的孩子也哭,大人也不睡,他也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。

    直到次日天色發亮之時,忽聽那秦媽向着南屋在叫方福,又待了一會,方福仿佛起來了,咳嗽,門響,院中有腳步踏雪之聲,仿佛是方福被叫到他們二太太住的屋裏去了;半天也沒聽着動靜。又半天,二太太住的屋子的門又響了,方福一邊踏着雪,一邊咳嗽着,就來到了這櫃房的窗前,向裏面問說:趕車的在這兒沒有?趕車的答應了一聲,隔着窗戶問說:我在這兒啦,您有什麼事呀?方福卻說:快着點兒!套車去!趁着雪微一點了,咱們再趕點路,能夠在初三以前趕到涼州才好!

    趕車的在窗裏聽着,不由皺了皺眉,可是又一想到,昨天那二太太答應得給他外加十兩銀子,他又有些高興。在這兒是囊空如洗,再說黑三那小子不定是安着什麼心,昨夜被自己無意之中發現,倘若他幹出點什麼來,再被抓住,他疑惑是我給賣的底,反咬一口,那我可真吃不消。況且這店裏淨出怪事,大年底啦,我趕緊離開這個是非窩吧!於是他就立時答應了一聲,穿上鞋下炕,把門開了。外面一陣冷風幾乎將他吹倒,那店主人醉老財也被凍醒,他又罵着:王八蛋!這麼早你開什麼門?

    這時方福進屋來了,穿着灰布面子的羊皮襖,青布面子的皮坎肩,頭戴貓毛帽子,足蹬氈鞋,鬍子上沾的哈氣、鼻涕,都結成了一串一串的冰疙瘩,手裏可托着很沉重的銀子,先給了趕車的一塊,說:這是六兩,不信你平一平。先給你一半,快點把我們送到涼州,到了那兒還給你這麼多一半呢。我知道你這小子是輸光啦,倘若你在這兒過這個窮年,還不如咱們在路上過去呢!他又向醉老財笑着說:掌櫃的!請您起來把賬算一算,開發完了,我們就動身。這兩天多有打攪,到正月我再給您來拜年!

    醉老財臥在被窩裏,吸了吸氣,說:本來這年底我們不願留客,可是……雪這麼大,你們怎麼走?趕車的聽了,也有點猶豫,就說:等一等好不好?我到店門口看一看,要是有人往東去咱們再走好不好?若光是咱們,倘或在路上出了事可怎麼辦?

    方福搖頭說:不能不能!別瞧你久趕車,這條路你還許沒有我走的次數多呢!我保沒有事!又咳嗽了一聲,說:因為我們那位二太太,實實在在是想老爺,昨兒,東屋來的那個又生了個孩子,使她更覺得孩子的要緊,恨不得立時就把自己的孩子抱到涼州給老爺看看,才安心!

    醉老財聽了,卻又皺了皺眉,叫方福把桌上的算盤拿過來,他躺在被窩裏就算帳。方福把店飯費全都給了,餘外還賞了各夥計每人一兩銀子的節錢,並叫店裏給他預備一罐子酒,好在路上喝,使身體暖和。

    趕車的一看,那位二太太花錢不打算盤,他就趕緊跑去套車。一出屋子,見北屋裏還有燈光,那二太太跟秦媽大概是正在收束行李。他心說:侍候人家生孩子,一夜沒睡覺,一清早還要趕路,娘們的心可真怪!又見東屋陰慘慘的,聽不見小孩兒哭啼。他趕緊踏着雪到圈裏去牽騾子,卻見昨天那女人騎來的胭脂馬還真不錯,昨天那麼重的身孕上馬下馬的,也真難為她!又見黑三的那兩匹病駱駝,脖子都直不起來了,好像過不了年的樣子。

    這趕車的就咬牙打戰,凍手凍腳地牽了騾子,到院中把車套上。他披上那光板無毛的老羊皮襖,戴上兩隻兔子皮的耳朵套,揣着手兒拿着鞭子,有個夥計已經起來給開了大門。此時秦媽提着行李出來了,那太太穿着絳色的裙子、紅緞皮襖,懷裏抱着個紅被褥裹成的很厚的卷兒,裏邊有哇啦哇啦"的小孩兒哭聲。趕車的聽着卻覺得不大熟,不由心說:怪呀?怎麼聲兒變了?

    二太太卻臉色慌張,急急忙忙叫秦媽攙着上了車,坐在緊裏邊,緊緊抱着孩子;她頭髮都沒梳整,就催着趕車的說:快點兒走!快點兒把我們送到涼州!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多少錢!小孩兒又在被裏哇哇地哭着。趕車的摘下一個耳朵套兒來細聽,越聽心裏越納悶。秦媽臉色不大好,眼角還掛着眼淚,也上了車。二太太又急急叫着說:方福!方福!你幹什麼啦?快走呀!該死的!磨煩什麼呀?

    半天,二太太都快急死了,方福才托着一罐子酒出來,放在車上,放在秦媽盤着的腿兒旁邊,囑咐說:別叫罐子倒了!小孩更哭得厲害。趕車的先是發呆,繼而又害怕,終至於的冷笑了一聲。他瞪了方福一眼,咱們到半路再說吧,你們作鬼兒咱也得發一筆財!

    這時方福向夥計拱手說:再會!又向櫃房裏高聲說:掌櫃的,過年再見!他跨上了車轅,趕車的也跨上左邊的車轅,鞭子一響,車輪軋開了雪,咕隆隆走出店門去了。小孩兒的哭啼聲從車裏傳出,聲音很是洪亮,二太太拍着說:好孩子不要哭!聲音卻有些哀慘。秦媽又長歎了口氣,方福卻點上了一袋旱煙。

    這時雪還沒有完全停止,風力卻漸緩了。天光才亮,家家還都緊緊閉着雙門。雪地上潔白平坦,連狗爪子的痕印都沒有,路上無人走,天邊也沒有鳥兒飛,只有這輛車緩緩地軋着雪,向着那白茫茫的遼遠前程奔去。

    那輛車走去之後,來安店裏只剩下了春龍娘子一個女人,她疲憊昏暈,直到午後方才睡醒,一睜開眼時,這間荒涼敝陋的店房裏,昨天夜裏的那兩位好心的婦人也沒在屋裏。她忽然想起昨夜自己是產了一個小孩,趕緊向身旁去看,看見旁邊與自己同被臥着一個小孩兒,稀稀的有點兒頭髮,緊閉着眼,模樣既不像自己,可也不像自己的情人——那可恨又可憐的情人。

    她伸了臂細一看,見是一個女孩兒,而那臍帶之處卻叫她吃了一驚,因為不像是新剪斷的。棉被旁扔着一把剪子,一定是那秦媽剪完了臍帶扔下的,但是自己身上穿的紅羅小衣的衣襟,卻被剪去了一塊。她不由驚得瞪大了眼,心說:這是怎麼回事?一翻身,覺得身體發酸,但她掙扎着坐了起來,卻見頭前的寶劍弩弓之旁,放着一個小小的花瓶,發着光亮,是銀製的,瓶下還壓着個紅紙封套。她伸手拿過來,抽開一看,見裏邊卻裝着二十兩的銀票。

    她不由打了個冷戰,呆住了。又扭頭看看那小孩兒,越看越覺可疑。自己雖是初次生小孩,但早先親戚家也有人生小孩,自己也見過,才落生的小孩絕不能像這樣,這至少是已經過了滿月的了。

    她想起來昨夜的情景,自己生養之後,昏昏沉沉之間仿佛看見秦媽跟那二太太,主僕二人低聲爭吵,記得秦媽的眼睛還掛着眼淚。她又恍惚曾聽見屋中有過兩個孩子的哭聲似的,那時自己心裏還以為是一對雙生,但無力問,也顧不得細看。如今這分明是……

    她氣了,便扭頭向窗外大聲叫着:來人!來人!店家店家!秦媽秦媽!她叫了十幾聲,才有個夥計隔着窗子問說:什麼事?春龍娘子玉嬌龍急聲說:進來!不要緊!同時把棉被和斗篷掩緊。夥計進來,可不敢近前,玉嬌龍又急說:快把昨天幫助我的那什麼二太太跟那秦媽請進來,有要緊的話我要問她們!真是豈有此理!夥計嚇了一跳,就說:人家……人家一早就都走啦!這時走出有四五十里地了!

    玉嬌龍聽了,一咬嘴唇,就要掙扎着跳起來,但她周身無力,就趕緊又說:你們快去給我追!這……她指指旁邊說:這不是我的孩子,我親生的孩子被她們給換去了,搶走了!你們快去給我追,追回來,抓她們來見我,我有重賞。不然你們店家必是與她們共同作弊,我都饒不了你們!快追去!她伸手又去摸寶劍。

    夥計嚇白了臉,說:這是哪兒的事?太太您別着急!您等着,我把我們掌櫃的請來,您再跟他說吧!說畢,這夥計趕緊轉身出屋去了。他跑到了櫃房,這時醉老財才吃完了飯,又喝了些酒,正跟韓秀才談說今天早晨那方二太太匆匆而去,很有些可疑,又罵着說:他媽的!我過年一定要倒霉!年前凈遇見他媽的這樣的怪事情!忽然這個夥計跑進了屋來,急匆匆說了這件事,並說:掌櫃的!你快去看看吧!那娘兒們真兇,說話就要抄寶劍,挨她一劍我合不着;把她氣死我去打人命官司,那更合不着!

    櫃房裏的人一聽了這件事,全都怔了。醉老財跳起來頓着腳,大嚷:想不到的事,大年底的全都出在我這兒啦!他媽的天下還有換孩子的事情?他急匆匆往外就走,韓秀才在後跟着他,走到了玉嬌龍的屋裏,醉老財就跺腳嚷嚷着說:你可別來訛人!昨兒,收留下你那就是可憐你!誰家的婆娘不養娃子?我們不忍心叫你在雪地裏去養,才叫你住下。人家,那是新任涼州府方大人的家眷,人家無論多麼無根基,也不能拿親生的孩子換個外人的孩子呀!你別想借着這件事訛詐我們開店的!

    玉嬌龍是披着斗篷坐着,芳容跟紙色一般。她很生氣,但產後體力衰弱,沒法兒像醉老財這樣嚷嚷,她只啐了一口,喘着氣說:你別倒跟我大鬧,我也訛不着你們。不過你們看,這二十兩銀票,跟這銀打的小花瓶,都是她們留下的。你想想,她們這是什麼意思?

    醉老財說:是人家賞給你孩子的禮物,花瓶兒是保佑你的孩子平安。人家官太太遇見你這件事,服侍你生了個孩子,臨走時難道連點禮物也不留下?

    玉嬌龍生着氣,驀地一掀被褥,露出身裹着尿布的小孩,說:你們看!這是我的孩子嗎?昨天生下來的孩子,今天就能長這麼大?

    醉老財等人一看,可又都直了眼,尤其是其中有個夥計,前兩天往方二太太住的屋送茶送飯的都是他,他認得這個孩子。他知道這孩子在那北屋的炕上哭,被那位太太罵該死的時候,炕上坐的這位還沒騎着馬來呢!他就拉了他們的掌櫃的一把,悄聲說了兩句話;韓秀才在旁連連搖頭,另外兩個夥計也直笑。醉老財張着嘴發了半天怔,才說:這不要緊呀,姓方的太太不是沒名沒姓的。你,你可以到涼州府去找她呀!問問她!

    玉嬌龍卻擦了擦眼淚,發着淒慘的聲音說:我現在哪能動一步兒?哪能騎馬?煩勞你們,無論是誰,快去把她追上,把我的孩子換回來。我也不願難為她們,只要把我的孩子還給我,把這個孩子她們帶走就行!我願賞你們五十兩銀子!

    兩個夥計聽了,就說:這好辦!我們就去!一個就要由炕上抱起孩子好追上去換,孩子這時又被凍得直哭。醉老財倒是把他的夥計攔住,說:得得!你們先追去!把車追着了叫他們回來再兩下交換。這孩子先存在這兒作押賬,你們要是抱走,一出門給凍死了,那,可就更不能換回來啦!快去快去吧!你們都能發筆外財,就是我倒霉!說着又跺了一下腳。

    兩個夥計跑出去了,韓秀才卻連連搖頭,說:我看可是不容易換回來。就是能夠追上,那位官太太來個翻臉不認帳,誰又能夠把她怎樣了?孩子的身上又沒刻着字,大小也相差不多。我瞧這件事不如等雪停一停,路上好走了,這位太太給我點兒路費,我去到涼州府私下去見那位太太,替您慢慢地換回來!不然,絕不能成功,他們是官。醉老財趕緊推他出去,說:得啦!得啦!你就別想在這裏頭找錢了!快走!快走!他歎着氣,跺着腳,也出去了。

    這裏還留下一個夥計,給玉嬌龍燒了一盆木炭,又送來一碗稀粥。玉嬌龍喝着粥,心裏還非常生氣、急躁,旁邊的孩子又啼哭不止,玉嬌龍也不理她。半天孩子的哭聲止了,可又吮着小嘴兒仿佛要索吃食似的。玉嬌龍又不由得可憐她,把她抱在自己的懷裏並用斗篷掩住,孩子就用頭頂着要奶吃,玉嬌龍不由流下淚來了。喝完粥,夥計就把空碗拿走了。

    因為她是一個產婦,夥計也不能常來服侍她。時值年底,連個肯來臨時服侍她的婦人都找不到,這小屋裏只有她,跟身旁這可恨又可憐的孩子。天又晚了,那韓秀才送來兩丸子藥,說是補血的,跟她討了一兩銀子的藥錢。韓秀才並把那方二太太的來頭詳細告訴了她,這都是他聽方福說的。玉嬌龍這才知道自己生的那必定是一個男孩,不然也不至於被那方二太太換去。方二太太留瓶贈銀,可見她也是不忍拋下親生女,但她為了得寵,才不得不出此下策。至於為什麼又剪下自己的一塊裏衣,其用意可又難測。

    玉嬌龍對於方二太太又有點同情,並想:我是個什麼人?我借死脫身,父兄、姪男女、友好,我全都拋下了;我在江南走了半年多,無人認識我。我此次去往新疆,也是想找繡香和那哈薩克女子美霞,從此我將在馬群中,在蒙古包裏,隱居一世,終身也不想再見羅小虎了,我又何必弄個孩子做累贅呢?姓方的婦人既肯用親生女把孩子換去,諒她必不會錯待,就由着她去育養吧,比跟着我還許好呢!這個女孩子也是個可憐蟲,我也不必帶着她。過兩天,問問這裏有誰肯要,就隨便叫人把她抱走,我在這裏再歇幾天就往西去。

    想到這裏,她就把牙一咬。但忽然又感到一陣心痛,剛才的那種想法,不過是一股英雄意氣,並制不住她天然的母愛愛,她又擔心起她那孩子。她自離開了五回嶺到江南,她就發覺已然身懷有孕。她曾到九華山找江南鶴未遇;尋李慕白去索書,也沒有尋着。她走遍了大江南北,先用龍錦春之名,後改為春龍氏,曾因不可避免的爭執,戰敗了許多豪俊。但她的身孕日重,卻不欲為人所知,所以要投到這西部遼遠之地來生養。

    一路上馬顛雪打,也受了不少辛苦;投村覓店,也受了不少彆扭,生了不少的閒氣。腹中的無父之兒,她恨,可又覺得可憐。她對一切人,對羅小虎,甚至對現在身旁這個孩子,都覺得可憐。她不明白怎麼變成了她這個性情,如今,別說親生的孩子叫人抱走了她不甘心,就是這個在她懷裏的孩子被換回去,也難保她將來不想啊!所以她心裏很急:那兩人怎麼還不回來?難道連一輛車也追不上?她連叫了幾次,也沒有人應聲,如果她身上還有力氣的話,她早就立時爬起,騎上馬連夜去追了。

    當晚,天黑了很久,那兩個夥計才回來,說是追不上;東邊路上的雪太深,他們沒追上那輛車,可是還要討賞錢。玉嬌龍大怒,將他們斥將出去。晚飯她又只喝了一碗粥,因為她把夥計給罵了,火盆滅了再沒人給添,燈也沒人給點;天又冷,孩子哭了幾陣,停了聲音,仿佛已然死了,玉嬌龍又急又氣。

    時夜已深,外面毫無動靜,她掩被側臥着,想睡又睡不着。正在這時忽然聽得屋門一響,響聲雖然不大,但她立刻警惕起來,身子依然靜臥着不動,可是手已摸到了劍柄。斜眼去看,卻見是一個黑糊糊的人影,躡足潛蹤地往近走來。玉嬌龍的心中不由騰起來怒火,暗想:我生平肯受何人的欺負,到如今全都來欺負我?她氣急了,眼看着這個小賊已摸摸索索的到了面前,就見這人伸手要拿那兩隻包裹,玉嬌龍忍不住把身子一抬,厲聲問說:你要做什麼?

    不料這個賊人反伸手將她的左胳膊抄住,恫嚇說:不許你嚷!你要敢嚷一聲,我就要你的命!玉嬌龍抽出寶劍來,的一聲,那賊人將她的左臂松了手,提起兩個包裹來回身就逃,玉嬌龍卻劍已落下。只見一道寒光追在那賊人的背後,賊人就一聲慘叫,連包裹帶人全都摔倒在地,哎喲哎喲地呼號。

    這時把櫃房裏的人又全都驚起來,一霎時院中亂哄哄的,都向屋裏問:什麼事兒?什麼事兒?是黑三的聲兒!有人喊叫點燈,有人就主張去叫官人。玉嬌龍真急了,也不顧得身上有力無力,就披着斗篷,提劍下了炕。一腳踏着那尚在呻吟的受傷的人身上,她就直闖出門去,向外面怒喊說:都不許鬧!你們這店中住着賊人要暗算我,已被我殺死!

    店主人醉老財戰戰兢兢,說:那不是我們店裏的人,那,那大概是那拉駱駝的黑三,他許是見財起意。太太你別着急,我們把官人叫來,你再跟他說吧。要是,他真偷了你的東西,你殺了他你也沒罪,我們可不能受這連累!咳!真倒霉!你先回屋裏等着去吧。又向夥計們說:看着她,別叫她跑了,我到衙門去!

    他由夥計的手裏要過一隻燈籠,就要走出店門。玉嬌龍卻急得趕緊奔上前去,把劍一橫,厲聲說:不許走!誰都不許走!誰想走,我就殺死誰!不許你們去報官!寶劍離着醉老財的鼻子不過二寸。醉老財嚇得一屁股坐在雪地上,燈籠也拋了,呼呼的燒着了。夥計都嚇得往牆角跑去,屋中那黑三的慘呼和呻吟之聲也忽然停往。

    玉嬌龍此時是鬢髮蓬鬆,一手掩着皮斗篷,一手伸在斗篷之外,橫着寶劍。她的雙眼瞪得很圓很大,如天空的寒星一般。她並不怕官,為自衛而殺賊,她知道自己無罪,但至少她要到府衙門去一趟。知府倘見她是個旗人婦女,必要追問她的來歷;萬一被官方追出或猜出她就是玉嬌龍,那時消息很快就會傳到京師,必又為父兄之累!所以她絕不肯去見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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